晚餐时我心情大好,喝了很多汤。
顾南山看我的眼神有点奇怪,我坦然接受。
毕竟一个花季少女一口气喝掉五碗汤,任谁看了眼神都奇怪。
可是如果时光倒流,我一定不会再让自己喝那么多。
这天夜里,我迷迷糊糊被一股紧急尿意憋醒,赶紧蹑手蹑脚爬下床,行动之间,只觉得膀胱饱涨,几欲爆炸。
在黑暗中摸索着打开宿舍的门,走廊里清冷的灯光倾泻进来。
我探头往外看,空荡荡的走廊里悄无声息,灯光冰冷静默,厕所在走廊的另一端。
我有点畏缩之意,可急切的膀胱催促着我,我只好试探着钻出宿舍,刚把门轻轻带上,一种极端的恐惧就向我袭来。
耳鸣尖啸着叫嚣,眼前的画面开始模糊扭曲。
我脸一白,浑身哆嗦着逃回宿舍。
舍友们犹自酣睡着,我一个人在黑暗里,憋得无声蹦高。
照这架势,再不去厕所,我得当场爆炸。
可是要我一个人穿越走廊到达厕所,这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事。
手机被没收,新手机还没到呢,也不可能打视频给苏宝儿。
怎么办怎么办。
一泡尿憋倒英雄汉。
我的头一下一下撞着上铺的栏杆,欲哭无泪。
早知现在,晚餐干嘛要喝那么多的汤啊。
我自问我没有弄出来多大声响。
结果我下铺的长脸悠悠转醒,看到我披头散发站在黑暗里表情痛苦的样子,吓得当场窜起来。
我手疾眼快,一下子把她的惊呼捂回嘴里。
“嘘,不要吵醒别人。”我用气声对她说。
长脸惊魂未定,喘了片刻,把我的手拿下来,也用气声回应:“你大半夜不睡觉干什么?”
我有点不好意思地吞吞吐吐:“我,我想上厕所……”
长脸看着我,目光对视的一刹那,她以为她看破了我的心思:“你怕黑?”
我没回答。
然后我就看着她认命般地叹口气,从床上爬起来,走到宿舍门口,冲傻愣在原地的我一扬头:“走吧。”
那一瞬间,我仿佛看到天使降临人间、圣母玛利亚给人类传播福音、观世音下凡普渡众生。
我赶紧亦步亦趋跟上她的步伐,她在我前面大步流星走着,背影仿佛开天辟地的英雄。
我心里对长脸的成见一下子烟消云散,哦不对,我不要再叫她长脸了,我要叫她名字,唐月。
还有宿舍长宁媛,天然卷纪施施。
我不知道她们对我态度变化的原因,也许是因为她们都是善良的女孩吧。
不像我。
苏宝儿说一定会证明我的清白,其实我有什么清白可言?
那天在琴房里,我是切切实实扇了沈怡然一个耳光。
在她嘲笑我的心理疾病,嘲笑我胡编乱造的日记之后。
很快到了厕所门口,唐月猝不及防转身看我:“到了这儿我不用再跟进去了吧……你怎么哭了?”
我一惊,往脸上一抹,果然摸到一片水迹。
原来我竟在不知不觉间哭了。
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唐月解释,慌慌张张钻进了厕所隔间。
过了一会儿,唐月的声音在隔间外响起:“原来你这么怕黑呀,早说啊。”
我没回答,她又补充道:“我就在门外,别哭了啊。”
我在厕所的隔间里,任由泪水爬满我的脸,无声啜泣着。
她不知道,我不是怕黑。
我是怕自己一个人。
我没有办法一个人坐在教室的角落、一个人去水房洗漱、一个人在食堂吃饭、一个人上厕所。
那总会让我回忆起,被父母抛弃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,一个人仓皇无助漫无目的地行走,任由周围人指指点点的童年。
我在那本被沈怡然拎在手里大声朗读的日记里写到:我的家庭是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,我的父母最喜欢互相依偎在沙发上,讲一些甜到腻人的情话,我是他俩爱情的结晶,当我们在翠绿的草坪上玩耍时,爸爸会故意把我举高,妈妈在旁边害怕我会摔到,但我不怕,会有那么一瞬间,我觉得我高到能摸到云。
可真实情况是,我妈妈在生完我之后成为了全职主妇,一心一意相夫教子,后来随着我爸生意做的越来越大,我妈又添了一项重大工作:抓小三。
我的童年几乎都坐在我妈的副驾驶,跟随她挨家挨户的在各大会所酒店寻找我爸的身影,有时候甚至在大街上就能碰到我爸的车在兜风,副驾驶坐一位陌生的阿姨。
我妈会选择毫不犹豫一脚油门撞上去,我爸也不甘示弱,大街上两辆豪车激烈碰撞的声音,盖过我声嘶力竭的哭嚎。
等我爸停了车,我妈也会气势汹汹下车,顺便把副驾驶上的我一把薅出来,用作在吵到激烈时把我往我爸面前一推:“枉我劳心劳力为你养育孩子,好,你既然不要这个家了,那我也不要这个孩子了!”
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推,通常会摔倒。
粗粝的地面擦破我的膝盖手肘,最严重的一次,额头撞上马路牙子,鲜血直流。
但我不恨妈妈。
我的肉体凡胎,我的眼泪哭喊,我的鲜血伤痕,是我妈自愿剪断她羽翼后,唯一的武器。
可是这武器渐渐失效,随着他们的冲突越来越激烈,在我被推到地面上后,我爸不会再把我抱起来,息事宁人的说:“好了好了,我跟你回家。”
他会说:“你不要,我也不要,你不用拿这个威胁我!”
说罢两人各自上了各自的豪车,往相反的方向扬长而去。
而我爬起来,被街上的人指指点点,看着两个不同方向的车影,哭着不知道该追哪一个。
我只好凭自己的记忆往家走,我不知道距离多远,不知道具体路线,我只能一个人漫无边际的走。
街上的行人真多呀,他们看着一个小女孩满身狼藉痛哭流涕地走着,指指点点着,啧啧称奇着,摇头叹息着。
我的泪水总是会模糊我的视线,世界随之慢慢模糊、扭曲、变形,行人的议论、车辆喇叭声,逐渐融合成凄厉地尖啸,震得我耳鸣。
世界仿佛剩下了我一个人,我是那么的害怕,我想牵着爸爸的手,我想躲进妈妈怀里。
可我只能是一个人。
我恨自己一个人。
我爸答应给我邮寄的新手机始终未到,久到我都怀疑他是否忘了还有我这么一号人,久到我的心情从一开始焦急万分地等待,到现在甚至偶尔觉得自己不是很需要了。
在隔三岔五用宿舍长宁媛的手机跟苏宝儿报平安的信息里,我说,我现在不再形单影只了。
这不再是为了让苏宝儿放心而编造的谎言,而是真的。
自从顾南山成为我固定的“饭搭子”,每天结伴去食堂吃饭,而唐月她们也开始和我结伴来教室后,班级里的同学也逐渐失去在背后讨论我的兴趣,甚至偶尔,还会有人拍一下我的肩膀:“最后一道大题你怎么解出来的,能跟我讲讲吗?”
我安静地窃喜着,以为自己正在无声融入这个集体。
直到这一天,我一只脚刚踏入教室,满屋子的窃窃私语戛然而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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