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夜，多想您能入梦[安徽]王志明“花开定时，花落有期，生老病死自然规律"，我知道。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，我茫然无措，失魄落魂，痛裂心扉。二零二零年四月二十四日凌晨，父亲没留下一句嘱托，猝然离世，享年九十岁。按老家的风俗，请了阴宅先生择吉日，看坟茔。父亲的遗体需在家停歇四日。第一日，父亲静静地躺在老家堂屋偏东的一席草铺上，面色苍白，眼眸安详。我不愿相信父亲已离去，只固执的以为他不过是贪睡罢了。第二日，父亲仍静静地躺在哪里。他的手还像往日那样柔软，身体仿佛还有一丝余温。第三日，父亲被搁置在冰棺里。随着电流蔓延，温度下降，他的眉梢凝成了冰凌花。他的手冰冷刺骨。他那么怕冷，可我们却让他躺在那样的地方，我的心仿佛坠入冰窖一般。第四日，直属后代们穿着白的孝袍，红的孝袍，绿的孝袍……挤满了院子。不知是巧合，还是天降异境，父亲出殡前一刻还是阳光明媚，转眼间电闪雷鸣，风狂雨骤。当棺椁抬出中门的瞬间风停雨歇。想到这一天，父亲将长埋黄土，再也不能握一下他柔软而冰冷的手，甚至连凝望一眼都是奢望时，我伏地嚎啕。昔人已乘黄鹤去，此地空余思与悲。父亲就这样走了，撇下与他相濡以沫七十二个年头的老伴，走完了他在这个世上存留的九十个春去冬来。他的痕迹也随着他的离开风流云散。可关于他的记忆，思念，悲伤却与日俱增。往事幕幕，颇来入梦，可父亲甚至连他的背影都未曾入梦。我不禁惴惴不安。是我的祈祷不够虔诚，还是在九泉之下的父亲不愿再染红尘。红尘扰扰，众生皆苦。一九三零年生人的父亲，前半生际遇坎坷，晚年饱受病疼折磨。泪眼婆娑，那年花开。父亲双九年华，母亲二八芳龄。一对壁人在父辈的操持下结成连理。可父亲却因在长淮中学求学，时局动荡，未能及时返回，老姑代替父亲迎亲、拜堂，不曾相见。而今，我们又怕老母亲受不了打击，剥夺了他们最后一面的权利。我悲从心来。五零年初，二十岁的父亲被提拔为古沟区胡集乡乡长，本该在仕途上意气风发，却不想因“一条毛毯的风波”惨淡收场。为了生计，父亲上山打过石头，下窑挖过煤炭。五四年秋，父亲考入安徽师范学院，五六年七月毕业，被分配到合肥市直属机关干部文化学校任教。五七年春，反右派斗争中，因提农村生产队对牛粪管理不善，造成环境污染受到重点批判。后经组织审查甄别平反。五九年夏末入合肥师范学院函授中国语文系学习四年，成为那个时代中的高学历人才。然持续而至的成分论，早已磨平了父亲的棱角。往后岁月，父亲沉下心来教书，静下心来育人，直至退休。二零一六年，父亲已逾八十六岁高龄，也是父亲辗转子女家，依傍子女生活的第六个年头。那年七月，他因不慎跌倒，摔坏大胯，住院十九天，虽经及时治疗，但终因年事太高，出院后行动更加不便。尤其是曾插了一年三月有余的导尿管再次被插上，让父亲的生活质量雪上加霜。起初，每两月要换三次导管，随着尿道的损伤，膀胱的痉挛，每月换两次导管，直至后来周初刚换导管，周未又因膀胱结石堵塞管口，尿口大医院换管。拔导尿管时，黏连在管子上的结石像倒剌刺一样，将尿道剌伤，插入时，橡皮管又会触碰到伤口。每一次换管子，对于父亲来说都是一次煎熬。如此恶性循环，尿道发炎，感染，排出的尿都是血红色，并伴着脓液。人世间最深厚的情，莫过于血浓于水的亲情。看着父亲痛苦的表情，儿女们刚开始还能感同身受，不忍直视。可慢慢便习以为常了。时间会淡化伤痕，习惯却能让人麻木冷漠。父亲的腿老抽筋，不知是习惯使然，还是基因遗传。随着年龄的增加，越来越甚。看过西医，请过中医，不曾见好。春秋还好，尤其冬日，每每抽筋，夜不能寐，辗转反侧，床前踱步。影响儿女休息，搅扰楼下邻居无法入眠。天亮以后，也许是疲倦了，反倒睡得香甜。时间久了，子女无法忍受，免不了抱怨。而今我们姐弟们好像也有这感觉。白天忙绿，活动量大，感觉不到，夜深人静，精神放松，尤为明显。父亲爱吃红烧肉。大半生都因子女多，负担重，吃不上。暮年后，经济条件允许了。可又因肠胃功能老化，蠕动缓慢，吃了难消化。子女们不敢让他多吃，总是定时定量供给。而他自己也尽量少吃，甚至不吃。即便如此，免不了闹肚子。他走前的一年里，时常聚肚子，闹肚子。有时半月不方便，一方便又不能自理，往往刚刚帮他清理好，又弄脏新换的衣服。一次又因闹肚子，我帮他清理污秽返回单位时摔倒，导致锁骨骨折。他内心充满自责，时常念叨，老了不中用，尽给子女招麻烦。那段时光里，对于父亲，在孝其身，尽量满足，可孝其心，抱恨终天。父亲骨折出院后，为了方便照顾，将双亲安顿在我单位的公租房。后又因工作调动，不得已请了阿姨白天照顾。周一至周五，二姐、六姐和我一起照顾。周末其他几个子女轮流伺候。子女们来也匆匆，去也匆匆，双亲物质生活不缺，精神生活相对贫乏。闲暇时间父亲靠看看书籍，写写日记打发。一晃，父亲的五期过去了。一晃，父亲的七月半过去了。又一晃，父亲的十月一过去了。再转眼，新的一年又来了。父亲离开我们已大半年有余，端午的粽子香，中秋的月饼甜，新年的汤圆糯，他再也无法品尝。叼着念着，思念和内疚与夜疯长。只有夜雨临窗，才能让剜心的痛和着雨珠流淌。父亲临走前的月份里，闹着想回学校公租房住。那是他大胯摔坏后住的最长的地方。他说：“哪里住了好几年有感情，他说哪里离幺儿幺女近，他说哪里比他的家有人气”。可我知道，父亲是想子女多陪在身边，虽与子女交流不多，可看着子女忙忙碌碌，来来去去，总是心安。不想因为该死的疫情，因为我们认为的对他好的理由，未能如愿。风刺耳的鸣，公租房内刺骨的冷。这是父亲走后我第一次回公租房，床上凌乱的堆放着他生前看过的书籍，写下的日记。“五月一号，劳动节，天气甚好。儿子抽空推我出门晒太阳，女儿做了我爱吃的红烧肉。十月一日，国庆节，阳光和暖。流水对一副:九州清晏，喜迎祖国七十华诞。四海升平，恭贺中华百年富强。”这不是父亲写得散文诗，这是父亲日记里的文字；这不是父亲写的散文诗，这是父亲写给自己的烟火；这不是父亲写得散文诗，这是父亲留给自已的信仰。没有父亲的节日，没有父亲的日子，患有小脑萎缩的母亲不主动问，我们从不会主动讲。父亲的离去，仿佛是那朵悄悄作别的云彩，至少在表面没留下一丝涟漪。我们姐弟七人不约而同选择了缄默。也许缄默是对父亲最好的思念。终于某个日落的黄昏，有点痴呆的母亲，浑浊的眼球，挂着忧伤，溢出几星泪珠。“你们把你爸搞那去了，好久没看到他了，他不在了吧！你们都不要骗我。”多想再牵一次您的手，您拉着我蹒跚学步；多想再听一句您的话，您教会我信笔涂鸦；多想再望一次您的脸，可连一个佝偻的背影都是奢侈。爸！今夜，多想您能入梦。 作者简介王志明，安徽淮南人。热爱文学，认为文学是心灵的绿地。有文学作品散见于《淮河早报》《散文选刊》等纸刊。《皖人春秋》投稿须知一个寂静、纯粹的文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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